动如脱兔 一块石头——准确地说，是一块鹅卵石能干什么？通常意义上，它是用来做铺垫的，被一遍遍地夯进地里，成为车碾人踏的路基。这样的石头在我的皖南老家随处可见，只要走近青弋江、月亮湾、琴溪河、幕溪河等水系，放眼望去，两岸滩涂上满目就是鹅卵石的世界。千百年来，这些石头静静地躺在那儿，无奈的被水流嘻耍，曾经的棱角被玩弄成光滑油润，曾经的丰腴被打磨成千姿百态。寒来暑往，日月更替，多少年来，人们只是在筑路、建房时才会青睐它们，而它们的命运又更多的是被夯入地下或是砌进墙里，始终是不显不露，无声无息，在一幕幕岁月的大戏中用自己坚硬的本色出演大体相似的角色。 有道是“盛世玩石”。在物质生活日益丰富的当下，这些石头幸运地迎来了久违的热闹，渐成人们关注和追逐的对象，在不经意间有了不同以往的身价。先是不知从哪一年开始，陆续有人用大小各异、形状不同、色彩斑斓的鹅卵石来装饰楼台墙面、家居庭院，营造出别有风姿的居住景观，算是给了它们抛头露面、登堂入室的机会，顺便也就在提升它们实用价值的同时，赋予了它们美学的价值。 接着便有人喜欢上它们所天然具有的色泽、纹理，将其作为家居摆件、观赏器物收藏。于是，在家乡几条河流的滩涂上，常可见一些男女老少，携锹带锄、弯腰勾背，工兵探雷似的在一片石头的海洋中淘捡着中意的对象。尽管他们也知道在这里不会有价值连城的玉石、玛瑙，生活也不可能因一石而暴富，但仍然乐此不疲地一遍遍翻捡着河滩。这个时候，他们其实是在寻找一种生活的乐趣，也是在发现并创造着美。一次和石头的欣喜相遇就已然满足了他们的期待。 我的两个老同学便是这些人中的几个代表。 其一是何君。在经历过几十年人生、事业的坎坷、曲折之后，人到中年的他在家乡跑起了出租车的营生。虽然辛苦，但足以维持生计，又悠哉自在，乐在其中。本想着一生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度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几个石趣昂然的朋友影响下，他开始走进了这个石头的世界，并很快炼就出一副辨石、品石的眼光。术业有专攻。面对家乡河滩上型态万千的石头，何君只执意追捧、淘取其中的两个品种。一曰“黄蜡石”，一曰“景文石”。黄蜡石属硅化安岩或砂岩，内含铁、石英等成分，因地质变动破碎而滚入酸性的泥土中，受长期的酸性物质低温溶蚀，这些碎石的表面产生出蜡状釉彩。岁月变迁中，这些山石一部分又随暴发的山洪带入了江河之中，经多年水流的冲刷及沙砾的摩擦，表面变得油光滑腻，触感柔和，质地似玉，色泽光彩耀人，形状怪异叠出，淳朴自然，有很高的欣赏价值，是陈设厅堂、点缀园林的上佳石种。坊间传说，黄蜡石之所以备受玩家青睐，除其具备有湿、润、密、透、凝、腻六德外，其主"色相"为黄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虽然极品类的“黄蜡石”并非轻易能够得到，其主产地也并不在我家乡这个地方，但何君淘得并收藏的这些“黄蜡石”也算基本上具备了这类玩石的要素，只在质地和外形上稍逊一筹，若雕刻为小巧的佩件还是较好的原料。
聆听岁月而他所寻觅到的“景文石”却算得上是名符其实。这是一种蕴藏在皖南山区部分山谷河流的天然石质艺术品，乳名“锦纹石”，因其内含主要有亚铁和高铁成色离子及其它的致色元素，故形成了单一的红、棕、黄、褚、紫、黑等色彩的图纹以及二色、三色以上的多彩图纹，在数千万年大自然长期鬼斧神工的雕琢下，石头的纹理复杂多变，线条虚实飘渺，图纹内容丰富，似泼墨，似工笔，似浮雕，简洁凝重，或一目了然，或琢磨不定，不同侧面，均可见不同画面和意境，人物、动物、草木、自然风光和书法字体类图案应有尽有。早年间，著名艺术鉴赏家、美学家王朝闻先生曾概括了景文石的艺术特性：“具备阴阳虚实、有无，多样统一 ”，“正反两面都是画，给人以奇妙的想象”，并命名为“景文石”，成为玩石之人的无价之宝。何君每有所得，总爱在同学群里大晒特晒，得意地博取着我们的点赞。
林中曲为了得到这些奇石，何君可谓吃尽苦头。早几年，在他玩石之初，识得此物为宝的人还不多，每每去河滩行走总不会空手而归。可是，示范效应一旦产生，顺手牵羊的好事便不再会有，在人们对景文石趋之若鹜的现实面前，不掘地三尺就想有所获得便成为奢望了。寻石快乐着何君，寻石也折磨着何君。平时要为生计在城市乡间奔跑，但一听说哪条河中有挖掘机施工，他便是顺路要去，不顺路也要专程赶去，甚至有过半路上硬甩下乘客，改道直奔石场的“毁约行为”。跟在庞大的机车后面，从机车挖掘出的一堆堆沙石中翻捡着自己所爱。指甲磨脱、皮肉出血也在所不惜。有次若不是他反应快，就会和机车的大挖斗来个亲密接触，后果那会是相当严重的。 寻石、藏石、赏石，成了何君一日三餐之外的全部生活。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下来，他渐渐攒了数十块这样的石头。其中有几块曾被几位外地玩家出高价索购，何君考虑再三没有出手。问他何故？他说对这几块石头的价值自己还看不透，别人能出高价买，说明还是值钱的，现在值钱，再放几年，不就更值钱了吗？嚯，这家伙看似不动声色的表情下是商场多年历练的“待高价而沽之”的精明和狡狤。去年夏天，一场时隔三十六年的老同学聚会上，我们本想为他开办一场个人奇石展，把他的得意升华到艺术及人文的高度，但他执意不肯，表面上谦逊的说所藏之石难登大雅之堂，实际上的小心思我们一看就透：他是怕我们假展览之名，行豪夺之实，将这些宝贝一抢而空。展览未办，他特意选了一块纹形如金龙飞天图案的石头悄悄地送给了我们的老班长，班长笑纳并夸赞：“这是名副其实的实心实意”。
时光之痕如果说何君之爱石，走的是传统的发掘、收藏、品鉴一路，看重的是石头的“色相”和“型款”，扬的是石头天然之优势，那么，我的另一位老同学金君则是剑走偏锋，他在“重石之色”之外，还更看中石头的“块”和“质”-----即大小、型态、坚硬度。他又是利用了石头的什么特点，给它们派作了什么用场呢？
依恋说到此，有必要回述一下金君的人生经历。他是我们那批老同学中少有的几个很早就接触了音乐---具体说是学习了乐器的人。当年，当一些号称热爱音乐的同学还只能是弄个口琴或者拉个二胡的时候，他竟玩起了属于西洋乐器且是被视为“高大上”的小提琴！天姿聪颖加好学上进，不多时光，他就将小提琴摆弄的有模有样，从他手下流淌出的美妙旋律曾迷倒了一片女生。尽管后来他并没有如愿考进大学的音乐专业或艺术专业，而是被招工进了企业，但艺术的种子却是深深植入了心间。在干了几年翻砂铸造之类的活儿之后，成长为一个统领近百号人的企业家。音乐培养了他浑身的艺术细胞，造就出他藏不住的艺术气质和较好的艺术鉴赏力，企业的历炼又赋予了他超强的动手能力，车凿刨铣，样样拿得起来，这种复合型的才能便让他在对待石头时有了匠心独运的作为，无师自通地成为一名河石盆景的专家。不久前的一天，当他突然在同学群里晒出一组别具一格的盆景照片时，我们才发现，在何君得意于“黄蜡石”、“景文石”的巧夺天工时，他已不动声色地将家乡这些平凡的石头加工成了精致、小巧的花盆，刹时间惊艳了同学的神经。
化朽为奇点赞之余，同学们纷纷探究鹅卵石花盆的制作方法。金君也是毫无保留地给大家一一道来。首先置办好调速角磨机、金刚石鹅卵石开孔器、电磨机、软轴、电钻、平口钳等十多件工具，当然，还需要花上一定的时间学会熟练地操作这些工具。有了这个手上功夫，接下来就是对石头的选择，这需要一些艺术的眼光。不同型状、不同大小、不同质地的石头，加工的难易程度是不一样的，最终的产品自然也就会各具风姿。每次开工之前，金君都要对眼前的石材头仔细观察，从不同角度度量它的用处，根据每块石头所具有的不同色泽、形状、大小、质地，构思布局，打好腹稿，那状态不亚于将军临战前的排兵布阵、画师落笔前的碾墨润毫。待主意已定，便小心翼翼地用电钻在石头表面恰当的位置上快慢有度地掏出一个圆坑，坑的深浅、大小，依石头的大小、外型而定，这过程简直就是在雕刻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经过这一番精心、细心、耐心的打理，一块原本粗糙、笨重的石头便在他手下变成了可以栽花种草的花盆！在里面或培土、或灌水，植进一株绿枝、几枚香草，置于案头，眼前便平添了几分生机。和传统的陶制花盆相比，这种花盆无疑多了几分灵气，也显出几分霸气。 “河石巧利用，制作小盆景，精致又典雅，青石育青苗”。劳作之余，欣赏着石盆中的花花草草、红红绿绿，金君由衷且满足地感慨。
清幽如果说何君爱石的风格属传统一路，金君的化平凡为神奇则当之无愧为创新一派。“美在发现，美在创造”，何、金二君用他们的实践再次应证了这句真理。他们于平凡的生活中发现着美、创造着美，美也在改变和丰富着他们的生活。
温暖之怀何君的藏石虽然暂时没有变为人民币，但这个爱好其实已经给他带来了财富。过去，闲暇时他总是会和朋友们打打带“彩头”的麻将，虽数字不大，但打起来常常通宵达旦，“人、财都有点受不了”。自爱上寻石，时间就全被河滩占用，彻底地告别了麻坛，“少出就相当于有进项”，这个账被他算的一清二楚。金君则通过石花盆的制作，让自己的业余时间有趣而充实，似乎是在坚硬的石头上演奏出了另一番动听的旋律，算是用另一种形式圆满着自己的音乐梦想。更重要的是，对石头价值的判断，需要有一定的地质学、美学知识，这就逼迫他们必须从书本、从实践中去学习，积累相关的知识，这样一来，日常的学习、钻研就恰到好处地占用了他们的业余时间，精神的世界一旦丰富，他们的脾气和个性也改变了许多。我开玩笑的说他们可以以石为业，没准又是一条很好的致富路。他们不置可否，只是说算是给生活找点寄托而已。 听风 他们的爱好给平凡的鹅卵石增添了价值，平凡的鹅卵石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新的乐趣。真情石意，装点着岁月的画卷；真情石意，滋润着平淡的日子。带着一个发现美的心去观察世界，坚硬的石头也会流淌出柔曼的乐章。其实，平凡与高雅之间往往就是这一块石头的距离，有“真情石意”的寄托，生活自然就会充满阳光和快乐。
作者/查理森主编、监制/振华 执行主编/扶庚 副主编/晓洁 责编/任占华 实习编辑/李元清 制作/兰宇、跃升 版权声明：【阅读公社所使用的文章、图片及音乐属于相关权利人所有，因客观原因，如存在不当使用的情况，敬请相关权利人随时与我们联系及时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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