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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听纱窗侧阮声【诗说古乐·阮】

2022-06-02 22:59:27


(宋)李嵩·听阮图



【诗说古乐·阮】


来听纱窗侧阮声



一曲《丝路驼铃》,风情异域,苍远跃动,似裹挟着西域的尘沙习习,大漠上有骆驼商队正蜿蜒驶来,驼铃声声,黄沙漫漫,卷起时间的尘埃,袭来关塞的沧桑。

古丝绸之路未绝,丝路乐声奏着历史的长河不断。

这就是阮,就是这种乐器同时具备的浑厚而甜美、苍劲和嘹亮。它能演绎异域的曲目,也能驾驭中华的古乐,能完成独奏的昂扬,也能配合和鸣的衬托,这是最像中华文明性格的一种古乐器,它身上具有一种“中和式文明”的特征。


日本正仓院藏·中国唐代紫檀螺钿阮咸



天籁之音竹山

阮咸无端三四弦。

常叹琵琶无君问,

只缘前代有七贤。

阮,大约是在汉武帝期间创制而成,到如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当时的阮,被称作琵琶、秦琵琶、月琴等,后来因为竹林七贤之中的阮咸精通音律、擅长演奏此乐器,所以到唐武则天时期,这件乐器就被专门称作了阮咸,如今简称阮。

竹林七贤,是魏晋时期“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的七位雅士,他们因不满朝政黑暗、不喜社会虚伪,便自成一态,往往行事出人意表、超越礼教束缚。但是他们都具备着极高的文化修养,在哲学、美学、文学方面的成就深深影响了中国文化,所以,竹林七贤虽在当时惊世骇俗,却也为人所礼敬崇拜。其中,最为著名的两位是阮籍和嵇康,他们同时也是著名的音乐家,并且留下了有关古琴的诗篇传说。而阮咸,是阮籍的侄子,同样是心性放达而不慕权贵、任情真性而崇尚自然的一位高人。

所以阮咸以及竹林七贤,传递的是一种不流于俗的人格魅力。

阮古称阮咸,外观特点是圆形音箱、直柄四弦,也有三弦的,所以这首诗里说阮咸无端三四弦,这样的诗句就如同李商隐《无题》诗里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样,是一种对乐器的外貌描绘和情感寄托。

诗里寄托给阮的情感,就是对它的格调肯定。由于阮的存在,琵琶都要无人问津了,因此诗说常叹琵琶无君问,接下来此诗给出的答案说是因为竹林七贤的品格标榜在前,使阮让人充满向往和偏爱。——这样的以情寄物,更偏向是一种人格风骨般的价值论断,暗示着竹林七贤的高洁出尘,使阮咸擅弹的乐器要高贵过风月惯用的琵琶,无君问,是强调没有高雅君子会去歆慕缺乏文人风骨的琵琶。


范曾·竹林七贤


不谈德性标签,从乐器特性上去分析,阮与琵琶确实有着不同的风味。这种乐器性格的差异,每人各有所爱、音色各自需要,难论高低贵贱,只不过阮更贴近文人情怀,而琵琶更具珠玉质感。

张鎡《鹧鸪天·咏阮》就说:

不似琵琶不似琴,四弦陶写晋人心。

指尖历历泉鸣涧,腹上锵锵玉振金。

天外曲,月边音。为君转轴拟秋砧。

又成雅集相依坐,清致高标记竹林。

“不似琵琶”,琵琶音高,亮丽清脆,而阮的音相对要低,尤其是大阮,在乐队里堪比大提琴,更为贴近人声;“不似琴”,古琴音色偏冷,清丽幽静,而阮的音色甜美,圆润丰厚。比起琵琶,阮更和缓,不那么高亢冲天;比起琴,阮更温暖,不那么泠然古韵。

所以阮更具有中和性,它能铿锵而伴舞,能和弦而起歌,能铺陈而合奏,能富丽而独鸣。有时候,它的丰富和有力,像是西洋乐器中的钢琴,可以为整个乐队华丽铺底;有时候,阮就像是中国乐器里的吉他,尤其是中阮——背起一件乐器,能融春花秋月。

“指尖历历泉鸣涧”,四弦十二柱的结构,让阮的演奏完全可以细腻而流畅;

“腹上锵锵玉振金”,圆形音箱的共鸣,让阮的音量和音色可以明亮而丰富;

天外曲,月边音。为君转轴拟秋砧。阮的琴头上有四个弦轴,弹奏或者变调之前,要转轴调弦、校对音准,为君转轴,便是一曲将启的开始。那曲如“天外曲”、那音似“月边音”,天外不沾尘、月边不染俗,这都是在形容阮声一起的高妙绝伦。

高在哪里?“清致高标记竹林”看,还是“雅集”、还是“竹林”、还是竹林七贤的清高出世令后人心慕向往、令乐器谱入精魂。可以说,确是乱世魏晋中的一群高士豪迈,成就了阮的名声在外。


(五代)阮郜·阆苑女仙图卷



阮的这种文人化的雅士名声,在中原;而西域式的边塞风情,在马上。阮在演奏时无需琴桌、琴架,可斜抱在怀、悠然起乐,所以这种乐器可在马背上奏响,再加上它铿锵有力、富于节奏感的音乐表现力,适合马上高歌、适合闻声起舞,适合在辽阔的边关上豪迈而奏、在踏尘的马行中惊弦而去。

正如本文开头描述的阮乐名曲《丝路驼铃》,跌落一地的乐声铿鸣,曾在古丝绸之路的图卷上逶迤铺陈。

因此,赵彦端《减字木兰花·赠摘阮者》就这样说:

四弦续续,山水依然关塞情;

天上新声,谪坠人间自得名。

清歌宛转,弹向指间依旧见;

满眼春风,不觉黄梅细雨中。

四弦吹落关塞情,千年胡尘马上听,这就是四弦续续,山水依然关塞情

然而词里的最后一句也值得注意:满眼春风,不觉黄梅细雨中”——这样的描述, 分明是从大漠烟尘的塞外来到了细雨春风的江南。到底阮是和润耳语的恬静,还是嘹亮雄歌的豪情?

这般可动可静的中和性,就是阮最出色的特征。比起琴的清冷,它更和润;比起筝的柔婉,它更清爽;比起柳琴的高调,它更温雅;比起琵琶的亮脆,它更浓厚。

所以,在阮的倾诉里,有春风拂过心间的舒适,有清歌荡过耳畔的悠然,有山水流淌眼前的丰泽,有指尖划过发梢的动情。


敦煌壁画 花边阮无量寿经变之舞乐图 莫高窟第220窟(初唐)


阮,在更多时候,是一种独自就能绚烂丰富、四弦就有秋水春山的优秀乐器。

所以唐代白居易《和令狐仆射小饮听阮咸》听阮的感受是:

掩抑复凄清,非琴不是筝。

还弹乐府曲,别占阮家名。

古调何人识,初闻满座惊。

落盘珠历历,摇佩玉琤琤。

似劝杯中物,如含林下情。

时移音律改,岂是昔时声

白居易是大文学家,更是大音乐家,他写有听古琴诗、写有听琵琶诗,而这首听阮咸诗,他细细地分辨着“非琴不是筝”,却初闻满座惊,丰厚浓郁的阮声,弦拨一弄便收敛住四座心神。

落盘珠历历,摇佩玉琤琤——注意到了吗?与他形容琵琶的诗句“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是不同的。同样是作为四弦弹拨乐器,琵琶的珠玉之声是更清脆尖锐而略显吵闹的,而阮的金声玉振是柔润厚重而更显低沉中和的。

似劝杯中物,如含林下情,这是说阮声如人声、弦语如耳语,冷硬的四弦却好像在与人心对话,隔空的器物却好像是能和风含情。

但凡偏于人声的乐器,都往往更令人感觉舒服、感觉走心,因为它的频率与人耳不冲突,它的韵味与人情不矛盾。

所以阮声一作,也能打动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代诗僧皎然就作诗《唐造录事宅送太祝侄之虔吉访兄弟》说:

阮咸别曲四座愁,赖是春风不是秋。

漫漫江行访兄弟,猿声几夜宿芦洲。

阮的音色甜美醇厚,像春风绿九州而非秋风扫落叶,但是春愁也一样令人销魂,比如,蒋捷的词“一片春愁待酒浇”和贺铸的词“试问闲愁都几许”,都是在讲伤春的情愫。那样和煦的春光拂面,仿若阮的声音和缓身边,但是午后阳光也能撩拨情愁,缓流江涌也能跌宕人心。


1896年(清 光绪)停琴听阮图


从演奏技巧和大众普及方面来讲,阮是相对好学的乐器,它不如琵琶的技巧多、不如二胡的难度高,既然十几岁的小伙子拨弄吉他弹唱曲目都很容易入门,那么作为与吉他有着相似性的阮、不管是独奏还是伴奏都相宜的阮,上手也是不难的。普通音乐爱好者,信手弹弦,也是一种感情的对话和闲情的享受。

就像陆游《初夏游凌氏小园》诗说的:

水满池塘叶满枝,曲廊危榭惬幽期。

风和海燕分泥处,日永吴蚕上簇时。

闲理阮咸寻旧谱,细倾白堕赋新诗。

从来夏浅胜春日,儿女纷纷岂得知。

闲理阮咸寻旧谱,闲来无事,寻出阮咸,翻开旧谱,叮咚一夏,这样的雅兴,是一种人生的修养,是一种生活的情趣,是一种远古的对答,是一种情思的梳理。就好像读诗、学诗,不是为了做诗人,是为了培养一颗诗心;而手指漫过弦间的游走,不是为了成名、成家,而是为了成就更好的生命品质。

所以,能弹拨两曲、对话音律自然是好,若不善于实操,只听曲赏心,也可懂得阮的品格、也可邀请阮的相陪。像刘敏中《木兰花慢·赠贵游摘阮》里说的何日西窗酒醒,听君细泻幽泉

此声何所似,似琴语、更琅然。

问太古遗音,承平旧曲,谁为君传。

知音素蛾好在,只向人怀抱照人圆。

一笑青云公子,不应犹有尘缘。

松间玄鹤舞翩翩。山鬼下苍烟。

正闭户焚香,流商泛角,非指非弦。

华堂静无俗客,算风流、未减竹林贤。

何日西窗酒醒,听君细泻幽泉。

比琴琅然的阮,有太古遗风、有承平旧韵,怀抱如满月、弦弹伴鹤舞,是竹林遗响的高格调、是琅嬛环佩的玉温然,听一曲阮声窗下、洗一泉盈润心花。


(明)仇英·蕉阴结夏图



阮,可仿若西方乐器进行配乐、可模仿打击乐器节奏配器,可化身西域风情韵味浓厚、可承平中古乐声安和沉静,可朗然独奏动人心魄、可化入乐队托起背景,可乘乐起歌和弦伴唱、可扫弦热烈乘兴伴舞。——无论在什么场合,它可以当仁不让笼罩四方,也可以安然退让融入八音。

可以说,它就在表现着中国文化的至高智慧“中庸”精神,“极高明而道中庸”它激越时也是温厚而不过于张扬的,它收敛时也是温雅而不过于沉闷的,持重守中,动静皆宜,中和八音,横跨中西,如同“中和式文明”是中华文明的特征,中和式特性也是阮的特征。

阮,就是中国文化在音乐层面的一个形象化展现。

而唐代刘禹锡《和令狐相公南斋小宴听阮咸》诗中的阮,正是把它比拟为君子相待的:

阮巷久芜沉,四弦有遗音。

雅声发兰室,远思含竹林。

座绝众宾语,庭移芳树阴。

飞觞助真气,寂听无流心。

影似白团扇,调谐朱弦琴。

一毫不平意,幽怨古犹今。

“兰室”是君子之居室、“雅声”是君子之心声,“远思含竹林”是君子之悠思向往、“四弦有遗音”是君子之遗风追想。不吵不闹不争先于市、不抢不夺不刺耳于众,坐中怀远而渊源流芳、居中守正而终成大器,这样的乐器性格,也是君子性情。

而君子最高的人格追求,就是能安和他人、能中和自我,能把握适度、能中庸适合。就像听阮的时候,不高亢刺耳、不伤逝刺心,能春风如沐、能满月花开。

大约正因为阮的安和性与包容性,佛僧亦不拒绝它的晨暮叮咚。明代刘绩的诗《月夜独坐忆钱唐暹师房听施彦昭摘阮》说:

忽思吴客四条弦,

出谷新莺咽洞泉。

一曲醉翁何处听,

冬青树底佛堂前。

冬青下四弦悠然泉流,佛堂前阮咸恬淡安然。包容,适意,中和着过度的悲喜浓情,澄滤了过激的人生调门。


(明)仇英·停琴听阮图



中和式脾性的阮,从来不曾特别彰显过它在乐器家族中的位置,却也从来不曾被历史遗忘它在音乐队伍里的必不可少。

从汉武帝时期的弹唱开始、到魏晋玄风里的竹林摇曳,它伴随过马上铿鸣、也见证过丝路跌踏,它怀抱照人在琴者身前、更和润熏雅着听者心田。

最美的一首阮诗,当数宋代刘过在花气袭人里听到的旧梦依稀——《听阮》

绛蜡攒花夜气横,

樽前更著许风情。

却将江上风涛手,

来听纱窗侧阮声。

风情猎猎,四弦声歌。

一曲光阴度,阮逍遥。

梦转千年过,纱窗晓。


莫高窟第285窟 (西魏)敦煌壁画 伎乐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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