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13批学生，农村孩子的音乐梦能走多远，几位老师都不敢预测。只是每个人心中的执念推着他们在这条路上继续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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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四党口中心小学第八届萨克斯乐队合影。新京报记者赵蕾 摄
文｜ 新京报记者赵蕾 编辑 | 胡杰 校对 | 郭利琴
天津市静海区的四党口村被誉为中国的萨克斯村，萨克斯管年均产量稳居全国第一，平均每户人家都至少有一人在生产萨克斯的流水线上工作。
▲1月10日，四党口村的一家乐器公司，一名女工在车床前制作萨克斯零件。一支萨克斯由一千多个零件组成，制作周期至少需要半个月。新京报记者吴江 摄
2004年，四党口村小学萨克斯乐队成立。如今，乐队由32人扩充至89人。13年过去了，这支天津市唯一的农村少年乐队，已经在县、市级的比赛中获奖无数。
2016年夏天，这支管乐队收获了成立以来的最好成绩——市级第29届学生艺术节器乐演奏比赛一等奖。
▲2004年，10岁的于德华在六一文艺演出中，吹奏了《两只蝴蝶》和《北国之春》。新京报记者赵蕾 摄
56岁的周福平时任四党口村小学政教主任。周福平回忆，2004年六一的文艺演出上，10岁的于德华用萨克斯吹奏了《两只蝴蝶》和《北国之春》。台下的反响非常热烈，周福平和校长王俊良商议：“农村的孩子也可以学萨克斯，而且还能吹得很好，为什么不能让更多的孩子尝试、参与呢？”两人计划筹建学校的少年乐队。
一起参与筹建的还有天津歌舞剧院的国家一级萨克斯演奏员江胜勇，最早来到四党口村时，他发现“萨克斯村”远近闻名，却没有吹得好的人，太可惜了。他萌生了教徒授课的想法。
▲江胜勇在四党口村中心小学授课。图片来自网络
他在儿童节的助演中认识了周福平等人，大家一拍即合。
招生的告示贴了出来，一开始，家长们不理解，“学这玩意有啥用？别耽误孩子学习”，“学乐器老贵了吧，我们没钱”……
结果在江胜勇意料之中。他看到的四党口村教育现状：大部分家长期待孩子靠拼文化课出人头地，早日走出村子，不再每天面对重复枯燥的黄铜零部件，一个月挣着四五千的工资。另一些开厂子的人想要孩子继承家业，学做一个生意人……
那一年，江胜勇在城里的教学价格为150-200元/课。来到这里，江胜勇更希望将萨克斯作为乐器普及，“那就不收钱！”他看重的是艺术教育的重要性。
报名人数增至32人，王俊良受到鼓舞，跑了村里的十来家乐器厂，恳求厂长为孩子们捐助乐器。
▲刚刚完成抛光的管乐器零件。新京报记者吴江 摄
最终，学校成功得到了63件免费乐器。教师节那天，“四党口小学管乐队”正式成立了。
吹奏萨克斯有一定的门槛：嘴唇薄，牙齿整齐，手指长，以保证口型，音色和指法的准确性。
年龄也不能太小，考虑到体重和吹奏气息均可达标，江胜勇将选拔的年龄段定在三至六年级，学习意愿强烈的孩子也不排斥。
每届40人左右的人数确定后，就是制定具体的教学任务。学校没有音乐老师，平均一个教师代两三门课程。六个年级，每年级4个班，师资最匮乏的时候，周福平曾同时带语文、数学、体育和音乐。
周福平年轻时跟着师范学校的音乐老师学过吹唢呐，通晓基础乐理知识，乐队的基础教学内容随即分配到他头上。
每周一至周五早上7：30训练半小时，下午3：30左右再练习一小时。周三下午的演奏培训由江胜勇代课，其余时间由周福平负责指导。
▲2016年夏天，四党口村中心小学乐队合影。
孩子们理解能力有限，萨克斯吹奏原理，高低音口型的变化，音阶对应的指法，江胜勇一遍遍重复讲解。
每周三下午，他自己开车从天津市红桥区出发，两小时左右到达学校门口，三点准时给孩子们上课。
除非剧团去外地演出，错不开时间，他从没因为个人原因向学校请过假。生病时，他不停拿起保温杯，大口喝菊花茶，再继续讲课。
管弦乐器的演奏是个重体力活。低年级的学生吹半小时萨克斯便感觉嘴唇发麻，气也跟不上来。
每到冬天，气温低至零下，来上课的孩子冻成两个红脸蛋。
最少一次，参加早训的人一共只来了15人。周福平心里虽难受，还是笑着给孩子们指挥练习了一曲《四季歌》。
“还是依据孩子们的兴趣来，有一个我也要教不是？”他私下挨个找半途放弃的孩子聊天，劝回一个是一个。
家长和班主任也曾跑到周福平这里“告状”，最主要的说法是耽误学业，孩子起早贪黑地训练，学习下降了谁负责？
周福平皮肤黝黑，又是急性子，平时绷着脸，像极了关公，喊一嗓子整个班瞬间安静。可轮到解决乐队的问题，他堆着笑，一遍又一遍给家长作保证，如果孩子影响了学习，他亲自帮忙辅导功课。
▲周福平（后排左一）和乐队同学们的合影。
2012年5月中旬的一场比赛前，刚走下大巴车的周福平感觉左侧胳膊忽然往下掉了一节，怎么都抬不起来。他没有声张，回村后才找人帮忙复位。
短短5年，因为每天给孩子们指挥用力过大，他的左右肩连续脱臼，最艰难的时候，疼到整晚睡不着觉，洗脸都要把头低到和水龙头平行的位置，再用手接水扑脸。
检查结果为两侧骨膜撕裂，医生建议分两次手术将骨膜缝合，愈合时间分别为半年。“我一天不去学校都难受，休息一年不如要了我的命。”他没听医生的，又回乐队了。
成功来得比想象中快。乐队成立半年后，孩子们第一次公开演奏《铃儿响叮当》，家人们坐在台下，乐开了花。
2005年夏天，“四党口小学管乐队”获得静海县学生艺术节一等奖。
“这是革命性的，村里的孩子吹起了西洋乐器，而且一炮打响。”周福平难掩兴奋。
连续几年获得静海县艺术节比赛一等奖后，“四党口小学管乐队”的名声传到蔡公庄镇，静海区和天津市内，慰问武警官兵、区县运动会升旗仪式、节日文艺演出的橄榄枝纷纷向孩子们伸来。
萨克斯究竟带来了什么？江胜勇的想法很简单，荣誉固然重要，更美好的是快乐的体验。学生对音乐和萨克斯的热爱足以支撑他继续教下去。
江胜勇今年63岁了，13年来， 孩子们的称呼由“江老师”变成“”，江胜勇也逐渐服老。他两鬓的头发灰白，左眼角下爬上几颗淡褐色的老年斑。
近几年的赛前集训，江胜勇胸前多了一把小哨子，孩子们有时候太吵，他喊不动，只能改用哨子维持纪律。
事无巨细的教学习惯还是没变。练习歌曲时，听到小队员的萨克斯音色不纯，他检查发现萨克斯与嘴唇衔接处那个竹子做的哨片向左侧倾斜了几度，导致发音不准，他亲自给摆正拧紧。
▲《放牛班的春天》剧照。
送走了13批学生，农村孩子的音乐梦能走多远，几位老师都不敢预测。只是每个人心中的执念推着他们在这条路上继续走着。
周福平印象里，毕业的乐队成员大多不知具体去向，听说一些学生去市里读大学，更多人留在村里乐器厂上班，彼此间少有联络。
“如果你知道孩子以后走的什么路，你就忍心不教了？何况谁又知道未来的可能性呢？”陷在办公室椅子坐垫里的周福平忽然坐直了身体。
他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我和你说实话，乐队现在是咱村一大特色，折在谁手里，谁就是咱村的罪人，你敢么？”
值班编辑 李二号 张一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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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部分内容首发自新京报公号“剥洋葱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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