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份的推送音频来自Rosie Thomas
又一个私藏的喜欢的民谣歌手
拿来和你们分享啦
一.
每个小孩儿都被逼着学过一样乐器。
如果不是每个人，至少算我一份。其实我不能算是被逼，甚至可以说是主动。小学二年级，我主动和我妈提出我要学长笛。起因很简单，那年上海交响乐团的广告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打到我们学校，总之最后结果大致就是：学校要组建一支自己的小交响乐团了！欢迎大家积极报名。
二.
我从小就是一个表面乖巧顺从，内心暗潮涌动的小孩儿。这种天大的消息没有我不关心的理由啊。更何况，我自认怀揣一个艺术家梦想太久了，我觉得自己做梦都想学会一样乐器。也许那时候专属小孩儿的潜意识告诉我，这样以后大人叫我表演节目，我终于可以拿出一些比背诵唐诗三百首更高级又体面的功夫了。我会写书法，可是书法写起来要静心时间过久。我也会跳民族舞，可我觉得那样蠢蠢的。等我学会了长笛，还不是拿起就能吹。
为什么是长笛呢，这大概又是另外一个机缘巧合。最开始我的目标压根儿不是这个在当时冷门得不行的西洋乐器，我一心闹着想学的，是古筝。古筝，从名字到琴的样子都让我喜欢得不得了的一种乐器。每次路过琴行，我都要进门去摸摸人家的古筝，不拨弄两下琴弦是不会死心的。老板看你是个小孩儿，是不会拦住你的，他们只会看看你身旁的父母，从他们的眉眼里读出一丝商机。只是在我妈这里是总要被泼一盆冷水的“等你长大了赚钱了自己买来学啊，乖。”
因此当我和我妈说我要学长笛，而她只是考虑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和我说“那就学吧”，实在是让我觉得她和这种乐器上辈子有种不可言说的缘分。交响乐团里最重要的乐器不多，小提琴要歪脖子，竖琴过重过大，大提琴过大，低音提琴听名字让我觉得压迫，萨克斯过重，黑管过黑，打鼓不靠谱，三角铁……剩下的乐器被否定的原因，大概都在于名字。他们有一个不被小孩儿认可的名字。而长笛，作为管乐的头牌，不仅生得好看小巧、精致夺目而且音域宽音色美，撇去这一切大众认可的优点，它是个冷门的乐器。2005年，学长笛的人数大概只有现在的五十分之一。那个年代，父母指望你学成一门乐器的原因，当然会希望这门乐器可以帮助你在各类招生考试里获得加分，再者希望你长些见识。
可对我妈来说，这都不是她最直接同意的理由。“学乐器会让人更有气质。” 我妈，在我只有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嫌弃她的女儿气质不够出众。那不是当然的吗，我才八岁，都还没有读过多少书，要怎么腹有诗书气自华啊！“还有。”，她顿了顿，“学长笛的人够少。” 是的，够少，在别人家小朋友都争先恐后学钢琴小提琴古筝的时候，吹长笛的我简直是他们眼里的稀罕人物。因为数量少而珍稀，继而学得好又变得更加精贵，是亘古不变的准则。
三.
我前后一共有过三支长笛。第一支是05年买的，作为一支入门长笛，当时的价钱是2000人民币。纯银的笛头笛身和笛尾，让我觉得它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琴。可是它被装在一个丑丑的暗暗的绿色琴盒里，这让我对它的第一印象几乎全被琴盒占据，没有能透过现象看到它美的不行的本质。我的第一节长笛课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开始的，我和我妈早早到了我们学校的音乐教室，有些不安和兴奋地等待着我的老师，确切说是“我们的老师”。当时还有另外五六个小孩子和我一起，我们还不明白学一样乐器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我们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家之梦里，觉得离醒来还有光年的距离。后来老师来了，是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左右的年轻女人，高挑、长发披肩且目光有些清冷。天啊！这就是我理想中学艺术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啊！我为老师符合自己的这个构想激动不已，不过适时地止住了。也许是我希望，她在看到我第一眼的时候，会不会也觉得这个小女孩其实也有做一个艺术家的潜质。我不由自主地抬头挺胸，站得笔直又骄傲。
谁知道，她走到我面前的第一句话是：“来，把嘴张开，啊——。”
目光扫视了一圈我的牙齿，说了第二句话：“嗯这个孩子的牙长得挺好的，整齐不会漏风，适合学长笛。”
四.
我那时候不知道牙口好对于学这件乐器的重要程度，我只觉得自己心里拔凉拔凉的，她是长笛老师诶又不是牙医。我这么想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她关注的却只是我整齐的牙齿。如果它们没长好，我的艺术家前程也许就要葬送了。这么一想，我倒还多了几分庆幸。一共七个小孩儿，三个因为牙齿漏风还没长好被告知现在还不能学，还有三个之后陆续因为某些原因和这件乐器断了缘分，只有我，我是唯一一个咬牙坚持下来走完全程的人。我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学琴是件很苦的事儿。最开始的时候，你只能从笛头开始苦练长音和吐（第三声）音，而吐音又分单吐和双吐。你能想象吗，每天一个小时舌尖和牙齿的抗争，只为了重复这些机械的动作。不过它们有个很厉害的学名叫作基本功。从小你就听得多了，基本功要扎实，基础要好，不然房子就要倒。房子倒了关我什么事儿啊，又不是我造的。可是自己的房子，我说什么也不会看着它倒下的。后来等你终于可以拿起一支完整的长笛练习的时候，复杂的气息运用和指法衔接，堪比折磨人的奥数题。虽然还是奥数题更难一些。心情好的时候我也许能撑上一小时，不然半小时都是莫大的煎熬。屡屡几次我都忍不住问自己，当初你那么想学它喜欢它，怎么一旦真正要和它朝夕相处的时候，你就变得那么恨它。我最恨的时候想把它摔在地上，头也不回潇洒又决绝地和它道别。可是我想到它是那么贵，我就向金钱屈服了。
我是初二考完的十级，学琴的七年时间里，我也许和我的长笛说过不下七百次“我恨你，我讨厌你。”剩下的几百次大概是和我妈说的。我妈在这方面是个很特别的家长，我吹的不好的时候我想放弃的时候，她既不打骂也不给我洗脑成功学。她的人生哲学是“要不你就别做，你既然选了就要做到最好。”她明面上也不告诉你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她清楚我的性子，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很感激我妈，感激她的金钱支持和心理馈赠。
五.
小学毕业之前，我才知道我的长笛老师原来是上海交响乐团一个很厉害的人物。这让我内心不由对她和对这件乐器生出一些愈加崇拜的心情。“我要好好学，这样我也是xx的得意门生了！”也算是成为了想学好的其中一种动力。七年间，我的学费从每小时50块上涨到每四十五分钟200块，我的长笛从2000块一支换成了接近一万一支。我自己也从一个面对《加沃特舞曲》都觉得无从下手的稚嫩小姑娘，成长为了一个演奏级女孩。这些肉眼可见的量化级变化，镌刻在无数个琶音音阶里，无数首练习曲和乐曲里，和莫扎特贝多芬巴赫舒伯特一起，成为我生命里一道深刻的印记。
六.
我经常想万一有人要采访我学琴的心路历程，他们大概都会问些这样的问题。
——“你觉得学琴给你带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让我对静安区（老静安）变得无比熟悉。从此逛街、去书展或者找弄堂，再也不用担心会迷路了。”
因为我的长笛老师后来搬家去了静安，她就住在富民路的弄堂里，我最喜欢的上海老弄堂和石库门。我妈从我五年级开始就不再送我去学琴了，于是我只能自己认路自己摸索着走到老师家。开始迷路是常有的事，但好在街边小店的老伯非常热心。半路上我经常被街边各种中介挂在外边的招牌吸引。我会定下心来，认真看看静安的房租和一手二手的房源价格。看到花园洋房的时候我甚至会暗自记一下它的地址和名字，暗暗想以后一定要住在静安，这些房子可也漂亮得有些过分了吧！小孩子嘛，可以说对金钱真的是毫无概念可言了。叫我今天去看，那些数字真是可以说震慑人类灵魂了。
好了正经想想，到今天让我回头看学长笛这件事，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之前语言班的教授夸奖我发音标准吐字清晰，然后她问我是不是从小有学乐器、喜欢唱歌乐感比较好。我忙不迭地点头。她说在语言学里，能很快掌握一门外语的标准发音的人，并不是因为他们在智力上有多么超群（是啊我智商平平），而是一种“乐感天赋”。所以我常说上帝是公平的，你总能找到自己擅长和喜欢的东西，虽然过程很辛苦，但是很俗气地来说“坚持就是胜利”啊。这些年里我说过的“我恨你”是真的，现在我说的“我喜欢你”也是不掺假的。学乐器这件事，教会我在漫长的岁月里学会等待和不要轻易放弃。小学和初中老师洗脑的时候经常会说“你们走过上坡路吗，是不是觉得很累。你走下坡路的话，就感觉很容易又轻松。”那时候觉得他们讲得可真隐晦啊，现在想想这些道理点明了的话好像就没有作为一个“人生道理”该有的意境了。
长笛带给了我许多东西。一些表面又功利的，比如招生考试的加分项比如亲戚朋友艳羡又带点酸涩的称赞，一些众人觉得看得见的有用的东西，它全部都带给我了。可是它的使命又是远大于此的。它让我在外表和智力都并不出众的小时候，拥有了可以带给我“自我独特感”的东西。虽然我不好看也不算聪明，可是我能用长笛演奏出美妙的音乐啊。它还叫我学会了一些意大利单词，因为乐理考试要考。我现在大概只记得类似allegro（快板）和adagio（慢板柔板）了。我曾经想，是不是要去考音乐学院然后把它作为一份职业继续下去，但是后来我还是选择了老实地走一条还算能读的进书的学生该走的路。一是我对学艺术要负担的高昂学费没有信心，二是我不能确信如果将来把它作为一份职业，它对我来说会不会变味。
我人生中经历过可以称之为人身攻击的时刻只有一次“啊你喜欢古典乐？你这不是装x是什么？”也许你读起来觉得没什么严重的，可是对一个浸润在古典乐十多年时间的“怪异的我”来说，是不被允许的。年轻人就只能喜欢流行乐和摇滚的，你说你喜欢去听交响乐，只能证明你和世界的背道而驰。也许我身上也只剩下那么一点点独特的地方了，怪异也好，安静也罢，是我想保护的。请你做到尊重。
最后写给十二年前的小顾：你一定没有想到十二年后的今天会写这样一篇东西。你要是想到了，你一定会热泪盈眶的啊。你最终还是没有成为一个艺术家，可是你是自己的艺术家了。你超棒的。
喜
欢
你
哦
食甘